中新社拉薩9月4日電 題:《格薩爾》為何有“東方荷馬史詩”之稱?
——專訪西藏大學原藏學研究所藏族歷史文化研究室主任巴桑
中新社記者 趙朗
近日動畫電影《雪域少年》上映,將世界上迄今演唱篇幅最長的史詩《格薩爾》改編搬上熒幕,讓人們以電影藝術(shù)方式了解傳承千年的藏民族英雄故事。《格薩爾》為何被稱為“東方荷馬史詩”?它又如何形塑中華民族文化?它的搶救性保護和傳承發(fā)展為世人帶來哪些啟悟?近日,西藏大學原藏學研究所藏族歷史文化研究室主任巴桑接受中新社“東西問”專訪,對此作出解答。
現(xiàn)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:
中新社記者:《格薩爾》史詩講述了怎樣的故事?它何以被稱為“東方荷馬史詩”?
巴桑:這部史詩不僅在西藏家喻戶曉,在青海、四川、云南、甘肅,乃至內(nèi)蒙古等地都廣為流傳。它主要講述了格薩爾從天界下凡人間,降服妖魔、除暴安良、救扶貧弱、反抗壓迫、造福百姓的英雄故事。從史詩體量看,《荷馬史詩》共24卷,約3萬行詩行。而《格薩爾》史詩共120多部,100多萬行詩行,至少2000萬字,從篇幅看,遠超世界幾大史詩總和。
由青海民族出版社出版的《格薩爾》史詩原始手抄本《格薩爾王傳·化隆分章本》(藏文)和珍貴漢譯資料本《格薩爾傳奇》。巷欠才讓 攝
這部史詩代表著藏族民間文化與口頭敘事傳統(tǒng)的最高成就,是研究古代少數(shù)民族社會歷史、民族交往、道德觀念、民風民俗等文化的一部百科全書。
《格薩爾》史詩傳承方式屬于“活態(tài)”傳承,“活態(tài)”傳承的說唱藝人又多為被賦予神秘感的“神授”藝人。這類說唱藝人極為特殊,或大病一場又或是做夢醒來,便能說唱史詩。除了所謂的“神授”藝人,傳承藝人還包括掘藏藝人、圓光藝人、聞知藝人、吟誦藝人等。說唱藝人更多來自如西藏那曲、青海玉樹等牧區(qū)。
自古代到近代,眾多說唱藝人的出現(xiàn)和傳承,也讓我們了解了《格薩爾》史詩的清晰脈絡。
2023年8月9日,那曲賽馬節(jié)上,格薩爾說唱藝人登臺演出。趙朗 攝
中新社記者:《格薩爾》史詩如何形塑中華民族文化,其又是如何形塑中華民族精神的?
巴桑:個人認為,中華各民族文化間共同點在于維護民族團結(jié)、祖國統(tǒng)一的愛國主義思想?!陡袼_爾》史詩作為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,《格薩爾王傳·加嶺傳奇》反復歌頌的漢藏友誼便是愛國主義觀念的一種體現(xiàn)。詩中有不少內(nèi)容直接唱出了這一主題。如,擠奶姑娘為格薩爾的謀臣穆彎圓夢時唱道:“大臣向宛的帳頂上,有一匹漢綢飄起,那漢地白綢出現(xiàn)在藏地,象征著漢藏兩家的友誼。”
整部《格薩爾》史詩的內(nèi)容雖然有著不同時代、不同地區(qū)的烙印,但其主旋律是期望民眾安居樂業(yè),天下安樂祥和。在向其他民族傳播的過程中,《格薩爾》既從這些民族地區(qū)吸收了豐富的文化營養(yǎng),又反向輸送了藏文化的諸多因子。
從這個意義上說,《格薩爾》不僅是藏文化的百科全書,也是中華文化的一面多棱鏡。史詩通過格薩爾南北征戰(zhàn)、降服妖魔的故事主線,展現(xiàn)了當時各部落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過程。目的就是造福百姓,最終實現(xiàn)和平安寧的美好愿景。
中華民族精神由中華各族兒女共同創(chuàng)造,格薩爾精神是中華民族精神的局部折射。向往和平是格薩爾精神的內(nèi)核,具有普世性、利他性。也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,促進各民族之間交往交流交融的文化理念契合。
取材于藏族英雄史詩《格薩爾王傳》的大型原創(chuàng)民族舞劇《英雄格薩爾》演出劇照。安源 攝
中新社記者:西藏和平解放以來,中央投入大量資金組織開展大規(guī)模民間藝人普查、版本搜集和有關(guān)傳說等搶救性保護工作,目前取得了怎樣的成果?
巴桑:新中國成立后,《格薩爾》史詩被列為國家哲學社會科學“六五”“七五”“八五”等規(guī)劃重點科研項目。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,《格薩爾》研究從民族地區(qū)走向全國乃至世界,擴大了《格薩爾》史詩的影響力,也改變了中國史詩研究的落后狀況。
20世紀80年代,全國《格薩爾》工作領導小組及其辦公室成立,這一“口傳”文化藝術(shù)也從山間、荒野、草原走到歷史舞臺的聚光燈下。
巴桑在做《格薩爾》史詩整理工作。貢嘎來松 攝
就西藏大學而言,在1978年(原西藏師范學院)便成立了《格薩爾》文化搶救小組,如今發(fā)展成為西藏大學格薩爾研究室。此前一直跟蹤記錄“國寶級”格薩爾說唱藝人扎巴,搶救了扎巴藝人的說唱錄音近1000小時,計25部,至今已出版17部。
另一位是斯塔多吉,據(jù)說他在8歲的一天夢醒后便能說唱《格薩爾》史詩,已錄制完成了335個小時,出版了兩部斯塔多吉《格薩爾》說唱本。他接受現(xiàn)代教育,在西藏大學完成了大學本科、碩士研究生教育,通藏漢兩種語言文字。他研究總結(jié)自己說唱格薩爾的經(jīng)歷,已成為現(xiàn)代研究型格薩爾傳承人。
格薩爾研究室從錄音到影像,長期系統(tǒng)記錄兩位藝人的說唱經(jīng)歷,這對于學術(shù)研究極為有益。
青海省雜多縣第二民族完全小學的學生表演格薩爾史詩說唱藝術(shù)。蘇丹 攝
中新社記者:口傳文學較易失傳,是什么原因讓《格薩爾》史詩代代傳承且成為如今的世界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?如何更好傳承《格薩爾》史詩?
巴桑:《格薩爾》史詩是藏族人民集體創(chuàng)作的杰出英雄史詩,以樸實、通俗易懂的語言,用散韻結(jié)合形式記錄下來,民間基礎非常扎實,口傳也是《格薩爾》史詩最初的傳播形式,至今仍存在,這種形式也是《格薩爾》史詩傳播發(fā)展的活力和根基。
當然我們也必須關(guān)注到,現(xiàn)代化、信息化語境變遷,傳統(tǒng)的口傳形式最終是否會消失?曾有不少學者,對于藝人口傳藝能消失做過分析研究,也提出不少對于藝人原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保護的措施,但仍未達成共識。
另外,國家在《格薩爾》史詩的搶救性記錄、普查藝人方面做了大量工作,這是有目共睹的。目前,史詩的數(shù)據(jù)化、出版均與這些工作密不可分。
2019年3月,含多民族、多語種、三卷30冊約2500萬字的《格薩爾文庫》在北京出版發(fā)布。邢利宇 攝
《格薩爾》史詩已傳播到世界很多國家,其中不少內(nèi)容被翻譯成英、俄、德、法、日、尼泊爾等國語言文字。
現(xiàn)在也有藝人通過當下流行的網(wǎng)絡直播方式傳播這部史詩,但僅是片段傳播,又局限于語言,但也不失為一種傳播方式。
最近改編自《格薩爾》的動畫電影《雪域少年》登上熒幕。這部電影不囿于語言限制,讓史詩從有限范圍走進大眾視野,被更多人關(guān)注到。當然,也不只是《格薩爾》,任何優(yōu)秀文化的傳播,同樣需要創(chuàng)新形式,打破語言壁壘。(完)
受訪者簡介:
西藏大學原藏學研究所藏族歷史文化研究室主任巴桑
巴桑,西藏大學原藏學研究所藏族歷史文化研究室主任,從事藏族歷史文化與格薩爾史詩研究,先后出版了《吉日珊瑚》、《安定四元》《森瑪馬宗》《斯塔多吉格薩爾專輯》《中華史詩—斯塔多吉格薩爾說唱》等。在《西藏大學學報》等核心期刊上發(fā)表學術(shù)論文十余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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